世界讯息：如果父母好好说话，或许我的人生不会是这样

这些年，经常听到的吐槽是，“不好好说话的家长”，“从小没被妈妈夸奖过”，“好想跟亲戚说管好你自己”，或许，我们可以试着放下战斗姿态，以更宽容的心态观察和了解那些常被我们吐槽的父母亲戚。今年我这么做了，感受颇为复杂。

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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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姐说，过完年，开车回去，一边开车一边流眼泪，幸亏女儿坐在后座，幸亏光流眼泪是没有声音的。表姐幽默，说到这里还调侃说，有一瞬间还想象自己是在演偶像剧，导演大发慈悲好不容易给到女三一个特写镜头，女三于是卯足了劲倾泄心底的委屈。

我这个表姐今年40岁，毕业后就考进一家事业单位，工作至今，如今过年过节每次聚会，都属她最会活跃气氛，我第一次知道表姐背过脸去的脆弱一面。

表姐流泪，是回想起过年回家拜年的种种，又想到从小到大，不禁悲从中来。她从小是在她妈妈“养了个白眼狼”的咒骂中长大的，现在她自己的女儿都快上初中了，逢年过节回家，她妈妈还是话里话外，含沙射影说她不孝。她有个弟弟，弟妹都比她妈看得清，说明明一年到头都有姐姐寄来的快递。

《平凡岁月》剧照

关系缓和一些的时候，表姐也会问她妈妈，寄过去的海鲜味道好吗。她妈妈回答说，“有什么好不好的，吃的东西不就都那样”。表姐听完，直感到一块鱼骨头卡在喉咙里。 她现在会觉得，要想从妈妈嘴里得到一点正反馈，似乎这辈子都不可能了。

正反馈就是孩子考了全班第二，妈妈表扬你说我儿子真棒，奖励你一个玩具，负反馈就是，“你为什么没考全班第一”。当男朋友偶尔做一顿饭，你夸上三五次，你或许可以收获一个爱做饭的男朋友，这就是正反馈的力量。

中国人爱讲“刀子嘴豆腐心”，甚至常常还当做一种正面叙述，表示一个人外冷内热。 所以不能好好说话，对很多父母来说，有时候已经内化成一种人格特质，但落在亲子关系里，比如我表姐，四十岁了， “我怀疑我妈不爱我”，依然是一句说到一半就要哽咽的话。

我跟表姐从小一起长大，但是这次倾诉，我才第一次得知，原来她小时候很羡慕我，因为每年过年我有新衣服穿，日常有零花钱，她过年想跟妈妈讨一件新衣服，立刻就是“白眼狼”。最关键的是，我妈妈和爸爸对我很少大呼小叫，在她家，别说冲她了，她妈妈在家里，连她老公也天天骂。

《都挺好》剧照

表姐的这个老公，说起来还是她妈妈一把推给她的。那时候老公还是男朋友，表姐觉得不合适，打算分手，男人去找她妈妈，妈妈对男人的评价并不高，但反应出奇：“人是要讲智力的，你这种智力，差不多也就配配这个男人。”知女莫若母，一句轻轻巧巧的话，表姐就动摇了。她想，或许自己这个学历，这种家庭关系，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了，一咬牙，就这么结了婚。这个男人成了我姐夫，我侄女儿的父亲。

但其实，离开原生家庭后，表姐慢慢察觉到，原来自己并不差。比如毕业刚进单位，在同一批年轻同事里，她是很出挑的一个，也很有组织力，一帮年轻同事，无论是技术还是行政工种，都乐意听她张罗事儿。这群人目前都在一个微信群里，我表姐是其中的灵魂人物。

《告白》剧照

除了工作能力，表姐的相貌身材也不错。她这次回来，穿了件黑色毛衣，衣领下方别了低调但提亮全身的胸针，牛仔裤宽松有型，是高挑的，皮肤状态也很好。我听我爸跟我妈小声讨论说，成成挺漂亮。

但这些优点，表姐的妈妈全都看不到。 我表姐从小的感受就是，妈妈嫌弃她。她自问，学习成绩虽然不出众，但说到底也只是数学一科不好，文科总分不比考上浙大的同学差几分，但在她妈妈眼里，这个缺点为她这一生下了“人是要讲智力的”的总判断，直到现在，自己都当妈妈了，仍然不能翻身。

二

我表姐的妈妈，也就是我阿姨，关于这个阿姨，我也深有体会，到现在还是害怕跟她聊天。比如这个春节去阿姨家吃饭，这三年就见了这一面，这一面里，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。说这句话的场景极简单，当时我阿姨和我妈几个姐妹正在聊天，我因为突然要赶回家修改稿子，就去里屋拿外套，很突然地，我阿姨就指着我的鼻子说，“要走也不跟我打个招呼，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”。

这句话用我们这里的方言讲，杀伤力还要再强5成功力。但我进里屋不到30秒，亲爱的阿姨，您也给我一点时间跟你告别呀。她这一骂，我立即抄起外套，飞快地逃跑了。

不好好说话几乎内化为人格特质，很多50、60年代出生的家长，除了对子女，夫妻之间同样如此 。我表姐14岁前都跟外婆生活，回到自己家后，发现父母永远在吵架，一般是妈妈在辱骂爸爸，最多的都是“窝囊废”“没用的男人”。当然，不好好说话可不分性别，比如我爷爷，我以前写他“嗓门奇大，牌技奇臭”，那是在麻将桌上，不在麻将桌上，他也永远“嗓门奇大”，对奶奶呼来呵去，哪顿菜没做好，就咆哮着拍桌子。

《春潮》剧照

这两天，还在网上看到一篇“春节爽文”，说的是，女生说她跟亲戚聚餐时，被表哥说胖，此为导火索，积怨被点燃了，女生站起来，把在场所有人的不道德与失败往事一一列数，然后说，“如果不是亲戚，你们根本没资格跟我同桌吃饭”。文章最后一句是，“那是我最后一次回家过年，之后，我再也没见过那群亲戚”。

故事像是杜撰的，但文章段落里面的情绪，显然击中了很多人的心声。大过年的，谁还没有一两个无缘无故指责我们的亲戚，谁还没跟父母“差点吵起来”，谁还没把到嘴边的“管好你自己”咽回去的经历。 但像我表姐这样，与母亲之间多年的积怨，却远远不是简单模仿爽文操作就能与自己和解的。

“白眼狼”“不孝子”“养你有什么用”，我们的父母总对我们提起这一类控诉，长大后，我们好像也明白，翻译过来其实是“我老了以后不要抛弃我”。但话一出口，习惯性变成攻击性台词。消极暗示，负面情绪输出，这些以辱骂作激将的话语孩子如何能理解得了。孩子听了最直接的感受或许只有愧疚和自卑。 而这种自惭形愧驻扎在一个孩子心里，成年以后，长出来的东西叫作“胆怯”，不敢追求好的生活，不敢追求爱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。

一个小孩的心灵能承受多少恶言恶语？不知道哪一句话就能伤人，孩子的自信心就没有了。我表姐说，小时候经常被妈妈说是“猪脑子”，现在她自己也有了女儿，当妈妈了，依然不时会听到孩子同学家长这样说。她决心引以为戒，坚定要培养女儿的自信心。

《坡道中的家》剧照

现在表姐的孩子学跳舞，学画画，孩子愿意学，她都肯花钱。也经常鼓励孩子说，我女儿长得高，跳舞又好，还逮着机会就当众夸奖女儿，比如这次过春节，每去一户人家拜年，表姐就会找时机丝滑地插入女儿的画画好跳舞出色，“夸得腮帮子疼”。

但奇怪，女儿依然没那么自信。比如上幼儿园的一天，女儿问表姐，妈妈，妈妈，我上小学会不会不及格。表姐心想，奇了怪了，这么小还知道不及格是什么？慢慢知道，原来有天孩子把水壶忘在幼儿园，奶奶就不停地说，记性这么差，以后记性越来越差。孩子就想到马上要上小学，害怕记性变差，考不及格。

表姐立刻告诉孩子奶奶，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。又安慰孩子，不会的，人都是越长大记性越好，你看妈妈，现在记性多好，都是因为长大了。这样的春风化雨多了，自然就出苗了，终于有一回，孩子考了年级十六，说了句“我什么功课比那个谁考得好，哼哼，实力在这里”。

三

家长随口抛出一句“我养你这个白眼狼有什么用”，孩子可能会用尽一生去证明自己“不是白眼狼”，是“有用”的，这种负反馈模式建立后，或许家长是如愿得到了“孝顺”的表面，但他们的孩子却忘记善待自己。 真正爱孩子的家长，会愿意看到孩子这样痛苦吗？又或许，家长们陷在与自己的不如意的生活的消耗中，根本无暇它顾。

这个春节是较为特别的，以前有些亲戚是一年一见，这回是三年里头一次见，家长里短，鸡毛蒜皮，都搅在一锅汤里，素材多，汤底厚，浓稠至极这么一锅汤，没人会说好喝。

所以，我看到听到的是，我妈妈谈起旧事，说她结婚时共计收到28把热水壶，我外婆釜底抽薪，只给她四把，最后我妈偷偷又多拿了两把。我奶奶呢，儿媳嫁过来后说了一句，你嫁妆么算少的，几天后用旧被子换走了新娘的新被子。这两个细节真有三十多年的历史，但我妈还记得。

《都挺好》剧照

我表姐结婚的时候，聘礼送到娘家，她妈妈一看份量，相应地出了2万块嫁妆，还说了一句，“聘礼送得这么重干嘛”，我表姐听到后一愣。这句话也是十多年的一句话了，但我表姐也记得。表姐参加工作后的第三年，她妈妈就跟她说，腰痛，可能得动手术。表姐第一反应是告诉她妈妈，我一共存了四万块钱。半饷，她妈妈说：我就是试试你的心。这句话我表姐又记了十几年。

过年时节，说是举家团圆，在有些家庭里，更像是一个新仇旧恨的自由市场，每个人都把过去受过的委屈，家人对自己说错过的一句话，做错的一桩旧事，林林总总，拢起来出个地摊儿。 往事本来应当如烟，但真正让人介怀的是，没有人真正放下，总有10%的心绪永远郁结在过去，于是人生在一个不公正，又延伸出另一个不公平。

比如这个春节，表姐努力地为她妈妈寻找解释。她追溯家庭史，趁这几天，问我妈妈，问小姨，问她们三姐妹小时候的事。她了解到一件事，对6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，家里孩子多，父母很难顾上，再叠加贫穷和农村里的艰苦劳作，大多数人都是在没有爱的环境里长大，甚至，能活下来都只是因为运气好。但表姐的妈妈尤其受到外婆的暴打，决定结婚，主要原因是想要逃离我们的外婆，这个姨妈还跟妹妹说过这样一句话，“我结结掉算了，姆妈手里是呆不下去了。可能以后也不大会回来了”。所以真相是，表姐妈妈打小也没从我们的外婆那里得到过多少爱。

《伯德小姐》剧照

表姐总结说，像我们这样的家庭，应该有千千万吧，复杂难言的母女关系，她与妈妈绝不是孤例。追溯家族史，确实起到了宽慰作用，但离和解，还有遥远的路，幸运的是，表姐有强大的自省能力，不会把这种不幸再复制到女儿身上。

后来我问表姐，要不我把你的这个春节写出来吧，可以吗。表姐表示同意，她说：“贾玲妈也想不到自己能被全国人民认识，哪家的艺术没有毛坯，我当毛坯还不配吗”。确实，“配”与“不配”，是我表姐前半生的人生主题，不由得想从此给表姐很多很多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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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键词： 好好说话 人格特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