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潮｜淳安山上有野菜

回到淳安后，父母还在金华，我每天都很想家，老想自己怎么不快点长大，长大可以为家挑起重担。晚上睡在床上时，我总是把脚用力伸出去，想把自己拉长，好像这样就能长快一点，有时还想如果自己是一个男孩子就好了，能帮家里承担更多的事情。

在塘边小姨家住了好几天，那时大家经济都不好，小姨又不是一个很热情的人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，她沒有给我出什么主意，我借口说去看看其他亲戚，把我所有知道的亲戚都走了一遍。

第一站是临岐里面出山核桃的何家村，有一个姑娘娘在那里，是我可以想起来最远的亲戚了，她们从山下村里移民进去。姑娘娘还在，对我也热情，一家有好几口人，家里有表哥表弟。住好几天后开始认识村里其他村民，听他们说要把我做媒给表哥，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赶快离开了。

(相关资料图)

移民前淳安的老照片之一

从何家村出来经过临岐对面的一个小村庄合浦，现在可能人口多了，那时没几户人。合浦村里有一个从光昌嫁到这里来的表姨，她的名字叫梅风，与江锡章表兄妹，在她家住了好几天。正值春天，雨天天下，听过二句老话，“人不留我，天留我。”那年头大家日子都很难过，天天喝南瓜稀饭。这个表姨不太喜欢讲话，一家人对我这个不是直亲的亲戚还算好，也没有明显催我走的样子，现在想起来都心存感激之情。

过了好几天才晴，自己也不能赖在那里不走，我离开了表姨家。

从合浦过临岐镇，走十里长平到溪口，拐进另一个源往里走，我想去开岭脚。溪口是左右分源处，开岭脚在左源，我有好几家亲戚在开岭脚，生我爸爸的奶奶和后面的奶奶从这里嫁出去的。

先到了开岭脚村的姑娘娘家，没想到她很喜欢跟我聊天。开岭村有好几个亲戚，其他亲戚来喊我去吃饭回来，她都要问的很仔细，今天吃什么？有没有肉？我只有十四岁，还不懂事情，她们问我什么，老老实实回答什么。

在当时有肉吃算是很好的招待，也算重视你的意思。从光昌边嫁过来的风月邀我去她家吃饭，回来姑娘娘又问，今天吃饭有肉吗？我说有肉，只是看看，没有吃到。她问为什么？吃饭的时候，风月说没有放盐，只看她用筷子在火炉上的汤瓶里翻来翻去，吃完饭了也没有要我吃，是不是盐一下没有烧进去？姑娘娘就不再问下去了。

那些天我都住在姑娘娘家，晚上和她睡在一起。

过了几天，又有人要給我介绍对象，我给姑娘娘讲我还小，要回去了。亲戚们送给我一些东西，挑着上路，后面跟来一个看样子比我要大一点的少年，我问他，你去哪里？他说送送我，我说不需要，他一定要帮我挑东西，我不让他挑，我走的很快，不想让他跟上，他走在后面气喘嘘嘘，还是赶上我了。到了溪口后，岔路多起来，等他上厕所，我走小路把他甩掉了。

这家人过了几年，还托风月专门上门来问我妈妈，我虽然年龄小，但心里也不喜欢他长得矮矮胖胖，后来听说他学理发手艺，日子过得比其他人家还要好，祝福他全家幸福快乐。

这次走亲戚有点变向要饭的意思，讲好听点是去看看她们那些没有移民的地方，能不能找到一点点生活的依靠。回到塘边后，跟小姨讲了一下情况，第二天动身回金华。

来的时候跟大人走过，知道回去的路线，到金华三水塘家里，把了解的一切情况告诉家人，家人也把情况告诉邻里好友，同妈妈一起嫁到光昌边的还有一个塘边姑娘，名字叫花娇，两个人都有小孩，她们准备了几天，计划一起回淳安。

移民前淳安的老照片之一

移民前淳安的老照片之一

一天晚饭后等到天黑，不能让村里人知道，知道就走不了。为什么“倒流”回去那么苦，我们还是要想逃离这里呢？多少年后，我一直还会琢磨当时的想法，或许因为我们出生的地方，有青山还有溪流，石门农场看不到青山看不到河流，全是黄泥土丘，不长树，也沒有青草，只有遗弃的坟地，还有狗熊出没。当时国家困难，给我们的口粮也少，吃不饱就没有其他办法，淳安山上至少有野菜有野果可以冲饥。

天黑了，她们各自挑着方形的小箩筐，一头箩筐里放小孩，另一头放干粮。我想和她们一起回，妈妈要我留下来照管弟弟，她们开始上路了。我和爸爸、弟弟在家里也睡不着，八岁的弟弟还是离不开妈妈，妈妈一走他就哭了，我安慰弟弟，过几天我们也要去的，一边安慰弟弟一边自己也哭起来。

天黑加上不熟悉地形，两个没有文化的妇女，走了一晚上还没有找到去金华的大路，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，天亮还没有走到金华城。问本地人说她们离三水塘不远，还没有过湖海塘呢。一个晚上白走了，在田埂和土丘上兜圈子，问自己怎么办呢？现在去金华城里也赶不上今天的那班去新安江的火车了，只能麻烦她带我们去三水塘的家，到家后给了她一些玉米粉作为带路费。

休息一天，又开始动身，我不放心带她们上火车后，自己再回三水塘。她们一路上吃了不少苦，在新安江车站下火车，还要走十五华里路，挑着一个孩子和一些吃的东西，赶从排岭开出的那班船，赶不上就要在路上住，妈妈挑的很累，孩子坐在箩筐里肚子饿了又哭又闹，赶船没有空喂奶。花娇箩筐里坐着个男孩，我妈妈挑的是我妹妹保娜，一路上挑的满头大汗，从新安江火车站到毛竹源码头还有一条高耸的山岭，还好当时她们只有四十来岁，正是年富有力的年龄，要不然肯定会累倒。

毛竹源码头候船室

赶上这班船到排岭也天黑了，两个农村妇女从来没有出过远门，天黑了身边也没有钱，一路上吃的还是从光昌带去金华的玉米粉做的干粮，住宿需要证件，她们二人商量就在现在的外高桥酒店附近，以前有个很小的老汽车站，她们在屋檐下抱着小孩坐了一个晚上，刚开始建设中的排岭人很少，运气还算好，没有巡逻人员查到她们这两个路边客。

天一亮就上路，和上次我们走过的路线一样从浪达岭出发，路上碰到一个从马家坞来浪达岭上学的女孩子，那个女孩是我们光昌边道根嫂子的妹妹，教她们从浪达岭开始走小路，沿马路走湾太多，路途远很多。

两个妇女带着孩子天黑才走到她们的娘家塘边，因为光昌边已经成为待淹的废墟。

淳安老照片之一

2023年4月5日于多伦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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